[草木情深]
望 月
范泽木
水上望月,月光纷纷扬扬,不像鹅毛大雪一样绵密,却有一种密不透风的缠绵。空中是月光,水上是月光,我身上是月光,这世界仿佛只有我和月光。满天的月光,初看柔和缥缈,久了就锐利起来,如箭,势如破竹。我身下只有一叶扁舟,没有宽阔的船舱,也没有顶篷。我暴露在月光下,无遮无凭。圆月渐渐地高升,月光仿佛呼啸起来,像在怪我怯懦。
月亮比太阳多一份心思,它的黯淡柔和让我们毫无防备地直视,等我发觉它目光如炬时,所有的心事已藏不住。在水上与月亮对望,是短兵相接,没有退路,无法避让,迎难也要上,硬着头皮也得上。
苏轼与友人泛舟于长江,初时还觉得“清风徐来,水波不兴”,而当“月出于东山之上,徘徊于斗牛之间”时,却不得不“饮酒乐甚,扣舷而歌之”。如果只有苏轼一个人,他怎躲得过月光的盘问。如果苏轼与友人不饮酒唱歌,又怎能在满天的月光中得安宁。“江清月近人”,月光仿佛要扯住人的衣角,只能逃到酒里,只能躲到歌声里,只能与朋友纵情,不然月光又轻易翻动“乌台诗案”的怆然。
在水上望月如同喝醋,只能壮起胆子抿一口,若长久地与月光对视,需要拄一根拐杖,这拐杖大约是酒,“醉后不知天在水,满船清梦压星河”。水上望月,要么有浩浩荡荡的底气,不然,还是携一壶酒作拐杖吧。
小时候住在山上,在山中望月,得一份清幽。月亮本无心,山与树却多情。山把月光迎来一半,挡住一半,树木披一身清辉投一地阴影。山中望月,如行于迷宫,重重叠叠,明明灭灭,有眼花缭乱之感。
夏天的尾巴,玉米即将收获的时节,我们提防野猪来扰,到山上看守玉米。我们在阴影里看玉米地,玉米叶子在夜色下雾蒙蒙的,却也折射着光,风一来就“波光粼粼”。看远处的山,山也是幽幽的、灰蒙蒙的,月光公平,缩小了万物的差距,所有事物在月光下都是毛茸茸的白、幽幽的灰,以及若即若离的朦胧。
我们在玉米地里巡逻,在阴影里看月光,也在月光下看浓阴。在亮处看,所有的浓阴都是深潭,不可见底,还泛着幽幽的雾气。所有的浓阴也是深深的眼眸,你看不见里面的波澜,它却可以透视你。有时来到一块空地,刚翻过的泥土在月光下泛着新白,树在上面投下阴影,人看了觉得有凉意,是薄荷凉。
在山中望月,我喜欢的是迷离感。“高松漏疏月,落影如画地”,徘徊在这样的夜色里,怎么不会“及久不能寐”?
“今人不见古时月,今月曾经照古人”,古往今来,月亮暖了多少人的心,又寒了多少人的心,不知今夜的月亮又动了谁的心弦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