从滇西古镇到佛堂老街
黄 选
乙巳春,滇西行。从昆明到古都大理,再到浪漫的丽江,一路走来,嵌入其间的多少老街古镇,如繁花入眼,又似蛱蝶翻飞,各有千秋,心中却每每忆起故乡的那条佛堂老街。
老街不长,老街不宽,老街不精致,老街却是我心中那条最独特与眷恋的老街。
佛堂老街的好,在寻常巷陌里。石板路被岁月磨得发亮,石缝间钻出几茎野草,倒比别处古镇的齐整多了些野趣。大理古城的石板路上总是挤满银器店的喧闹,丽江四方街的酒吧霓虹常常把玉龙雪水映出几分艳丽。佛堂老街却不同,清晨的老街人声还显疏落,檐角垂下的灯笼还未熄,摇摇晃晃地映着斑驳的白墙。渐渐的,巷口人流多了些,一位支起铁锅的妇人,煎烤着油亮的东河肉饼,热气裹着葱油香扑到行人脸上,倒比昆明街头的乳扇多了几分家常的烟火气。
若说白沙古镇的茶马古道上,山风总是回荡着西南边陲马铃的清冷,佛堂的浮桥码头便多了几分江南水汽氤氲的温润。万善桥横卧于义乌江上,铁索牵舟,恍如旧时商船犹在眼前穿梭。桥头茶铺里,老者端一碗红糖姜茶,絮絮说着当年五百艘货船泊岸的盛景,红糖的甜味从老街的义红文化艺术馆里飘来,叫人想起丽江束河古镇晒着的那一串串火红辣椒的土墙。佛堂老街街头铺子里堆满芳香四溢的红糖,在阳光下如琥珀般透亮,引得孩童踮脚去嗅,被母亲笑着拉走。
古建最忌修得簇新。佛堂的培德堂、懋德堂,梁柱间的雕花已褪了漆色,却比丽江翻新的木楼多了几分诚实的沧桑。砖缝里生着苔藓,瓦当上歇着麻雀,偶有雨燕从雕花窗棂间斜斜掠过,倒像吴冠中的水墨,疏疏几笔,全是活气。老街的店铺也随性,王记酥饼的师傅揉面时,面团甩在案板上“啪啪”响,案头一摞焦黄油亮的酥饼,叠得歪斜,反倒勾起食客馋虫。这让我想起束河的手工皮具店,匠人埋头缝线,不同处是佛堂的酥饼能趁热吃,酥皮簌簌落进掌心,甜咸交织,比大理的鲜花饼更合江南人的脾胃。
古镇与老街的魂,终究在人与事。佛堂老街的妙处,是老者与少年各得其所。茶馆里,银发阿婆捏着竹绷绣花,针脚细密如双林铁塔的海浪纹饰。隔壁书吧的玻璃窗内,年轻人对着电脑敲字,手边一杯桂花酒酿拿铁,甜酒酿是祖传的老方子,咖啡拉花却勾着云朵似的弧线。这光景,倒像白沙古镇的纳西老妇摇纺车,身后却是民宿的投影仪投着雪山纪录片。只是佛堂的老街更从容,五弟嫂的甜酒酿传了四代,90后的孙女偏要添上芋圆和寒天,玻璃碗盛着,像一汪老泉里浮着初升的星辰。
夜间的佛堂,最宜看灯。蒲川水街的灯笼次第亮起,映着流水潺潺,比大理古城的酒吧灯河清雅三分。3D光影投在老墙,忽而游鱼,忽而墨莲,却不忘留一角昏黄给街边的竹编摊子。老篾匠就着灯影编筐,篾条翻飞如蝶,游人驻足,他却只笑笑:“编了五十年,灯再亮,手艺还是老样子。”这灯火,不似丽江的喧腾,倒像束河河灯顺水漂流的静美,只是佛堂的灯下多了一味红糖香,一丝打锡声——街角唐师傅的锡器铺子亮着,他正将熔化的锡水倒入模具,说要打一对龙凤烛台,“年轻人嫌俗气,我便刻上摩登的花纹”。
离了佛堂,总念着那晨昏交替的光景。清晨的雾气里,浮桥码头的石阶湿漉漉的,卖年糕的妇人捶打米团,木槌声应和着云黄寺的钟;日暮时,灯光秀的幻影与古寺飞檐交错,一群穿汉服的姑娘笑着走过,发间簪子晃着,像是旧时商船卸下的细碎月光。
从七彩云南那些如星光般散落在人间的璀璨古镇,到商都义乌为数不多留存下来的古早老街,若真要言语些不成熟的建议:那么,老街只需继续这般活着——让老手艺人在新潮里固执,让新茶饮在旧巷里生根。莫学他处古镇,为迎客而扮作盆景,且容岁月在此自然生长,且让老街在此蔚然生香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