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25年02月25日 

浙江日报 数字报纸


第08版:讲述

巧手

曹香玲

自从姐接管小菜地后,时常一清早就去菜地,提壶洒水、除草、施肥,然后给我带回一把菜,一把没有使用化肥与农药的菜,即使有虫孔、或久旱而变得瘦小的菜,都令我珍惜,因为绿色环保,因为菜里留着姐那粗裂的掌纹,纹路如阡陌纵横。

在时间的长河里,姐的手洗呀洗,漂呀漂,掏呀掏,变得不再圆润,不再白嫩。她的手被肥皂水浸过、被缝纫线磨过、被泥土裹过、被刀具划过,毛孔、青筋、皱纹明显地留在那曾令我羡慕的手上,姐的手曾是多么白嫩啊。

小时候,没有洗衣机,冰冻天气时,姐带我到池塘里洗衣服,用石头咚地敲开冰面,冰面裂开像朵花,我用小石子斜扔冰面,石子能滑出好远。姐洗净的衣服很快又冻得硬邦邦,姐白皙的手冻得红彤彤,我的手指也僵得刺痛。我索性举起棒槌“嘭嘭”捣衣,想着如此省力,却不小心捣碎了纽扣。我望了望姐,她十指紧扣,用力地来回搓衣,自然卷曲的黑发飞舞在瓜子脸旁。姐的樱桃嘴冒出热气,教我怎么捣衣,鼓励我不要怕辛苦。

姐替我做过许多女孩子的活。一件有花瓣图案的红色毛衣,是我考上初中专时,姐替我赶织的。姐白天去做裁缝,夜晚灯光摇曳着她的巧手,拇指、食指捏着毛线针,一上一下交叉,绕线,每织一针,绕、勾、挑线一次;每织一针,进度看不出变化,但若漏一针,就会有孔,会脱线。姐的大眼睛紧盯着针线,一针一针从身筒,到衣领,再到袖口,不知要织多少针才能完成?我接过织好的毛衣,感觉沉甸甸的,却发现姐食指上凹陷着毛线针头的圆点。这毛衣陪伴我多年,后来压在箱底,每次看见仍觉得温暖如初。

不知有多少次,姐那圆润的双手拿着皮尺,给我量身定制衣服,我甚至能听到姐的心跳,姐离我是那么的近。姐碰到我冰凉的手,赶紧用她的手掌给我捂着,那时姐的手依然白皙、细滑,姐的手把我的心也捂暖了。

当圆鼓鼓的红灯笼亮起时,姐说,元宵节一过,就要种土豆了,早种早收成。第二天,太阳照着头顶时,田野里传来姐挥锄的嚓嚓声,像播种的闹钟声响起,唤醒沉睡的土地。我环视四周,田野里大多是稀疏的青菜、萝卜,种土豆的好像还很少。北风凛冽地吹过田野,直往我身体里钻,姐却毫不在意风的寒冷。我嘀咕着,这么冷天种土豆不会冻坏吗?姐说,要开深垦,土像厚棉被一样覆盖着土豆,就不易被冻。姐边说边捏除太密的芽儿,芽儿粉红,从皱巴巴土豆里钻出,姐的掌面看起来与土豆有些相像。

地块面积小、菜品少,姐种的菜堪称精品。同一块地,我种时,杂草挤兑着青菜;姐种时,连坎边杂草都清理干净,连藏匿于菜叶里的虫都被揪出。小菜地成了她的“试验地”,透着绿油油的生机,白嫩的上海青、鲜绿的八月麦、剑状的芥菜轮番上阵。姐打理菜地像做裁缝一样,精巧拼接,高处有繁茂的豆荚蔓,中间有疏朗的茄子架,低处有青菜。

从地里到餐桌仅几分钟,青菜洗净,下锅,稍煮即可捞出,入口,软软的叶子像要融化似的,带着淡淡的清甜。美好的一天从绿色早餐开始。爆米花般的香味从厨房里飘来,姐正在做磐安小吃——糊拉汰,是一种用玉米粉与面粉调和而制成的薄饼。姐递上一面烤得金黄,另一面撒着南瓜丝肉末的糊拉汰,我捧着金灿灿、热乎乎的圆饼,像拥有一轮朝阳,暖暖的美味从手指、舌尖直入脾胃。姐做的糊拉汰,比爆米花脆,比薯片薄,吃起来嗦嗦响,还有南瓜丝的绵软,屋里萦绕着香味,嗅嗅空气是香的,咽咽口水也是香的。

我跟着姐学做糊拉汰,哎哟,手掌被锅底烫着。瞧,姐弯成上弦月般的手掌,掌侧环绕锅底,一圈一圈摊着,如波纹荡漾。姐说,她的手皮厚,不怕烫。

常有人在我面前夸姐的能干,我知道姐有一双巧手,每逢有衣服掉纽扣、脱线时,姐都会帮忙缝得细密而妥帖。正是姐那已粗糙如砂纸,却依然灵敏的巧手,给了我很多的温暖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