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25年06月19日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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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08版:声音

[乡居杂记]

蚂蟥

张 乎

童年的夏天,最开心的便是傍晚的时候,炽热的太阳慢慢西斜,像一个烧化了正散着余温的大煤球,西边燃起了一大片火烧云,番茄汁一样的夕光打在江面上,在江中心晃荡出红黄蓝等五彩的颜色,被晒得濒死的植物都慢慢地活过来,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。孩子们飞一般地向溪中跑去,将塑料凉鞋踢到路边,迫不及待地扎进水中。

此时,水中却有一生物也在蓄势待发,它们静悄悄埋伏于岸边的水草丛中,附于水流平缓处的石头缝里,只待人白白嫩嫩的小腿一靠近,马上游过去,用尾部的吸盘牢牢地吸住,将尖尖的头部钻入肌肤,咬破血管,贪婪地吸起血。

蚂蟥吸足一次血后,可以半年到一年之内都不用再吃东西,一般蚂蟥的寿命两三年左右,也就是说,它一辈子只要吸三四次血就够了。这是一种收益率极大的冒险行动,所以,蚂蟥才会如此不管不顾地扑上来,实在是诱惑力太大了。

蚂蟥没眼睛,所以它们根本不用眼睛看,它们靠嗅觉、靠水的波动来准确地找到最易吸血的地方。

双抢季节,天蒙蒙亮时,父亲就催我们下田拔秧,这时候才四点来钟,我们打着哈欠,迷迷瞪瞪走到秧田里,眼睛闭着继续睡觉,手却机械性地拔着秧,整个人都是迷糊的。蚂蟥却不迷糊,此时正是动作嗅觉最灵敏的时候,因为清晨秧田里的水凉快,等中午时,水被晒得发烫,它们再出来叮人会被烫死,就算烫不死,动作也会迟缓些。拔一会秧,感觉腿上发痒,抽出来一看,腿肚子上早已趴了好几条,灰黑色的小蛇一样,打一个冷颤,人立马清醒过来,赶忙跑上田埂捊了。

看着在泥地上不停蠕动的吸血恶魔,心下不由火起,在田埂边拔一根硬芯的香附子草或八月草,将草芯从吸盘一端插进去,一直通到头,像翻衣服一样把整条蚂蟥反过来,再把草插在泥地上晒太阳,等吃中饭时,就变成蚂蟥干。但如果没彻底晒干时把它翻回去,再放到水里,蚂蟥立刻就会活过来游走,所以这个东西,生命力是极强的,怎么折腾,都不会轻易死掉。

大人们为了不让小孩去河里游泳,常常骗他们说,溪里有蚂蟥,会从屁眼里钻进去,一直钻到人的肚肠里,然后生出许多小蚂蟥来,人的肚子里全是小蚂蟥,肚子里的血都被它们吸光了,人就会死。小时候,我听了这话,很害怕,每次都穿着长衣长裤洗澡,也不敢到有蚂蟥的池塘里洗,只敢到抽水机抽水的渠道里洗,那里的水流很大,蚂蟥肯定是站不住的。

我家门前有一口小水塘,比较脏,春天水满时也有人在里面洗衣。这里面的淤泥很厚,蚂蟥非常多,村里喜欢在小塘洗衣服的只有满姑奶奶,不喜欢到远远的大溪里洗,那太远了,还要爬一道岭,她的背弯着,走下坡时容易栽跟头。满姑奶奶洗了衣服,还要顺便洗个澡,她把自己脱得只剩下条肥短裤和一件网兜一样的背心,两个布袋一样的瘪奶垂在腰上。有人看见了,说:满姑奶奶,水很脏的咧,到溪里洗去!

满姑奶奶说:我就洗洗汗臭,回家还要用井水冲过的。

有蚂蟥咧!

蚂蟥怕什么!满姑奶奶说:弄点肥皂水它吃吃!

满姑奶奶把半个身子浸在水里,出来时,瘪奶上果然带着一条蚂蟥,满姑奶奶使劲揪也揪不下,慌乱之中也忘了用肥皂水的事,一路惊叫跑回家,用盐抹了才掉下来。村里人一直拿这件事笑话满姑奶奶,从此这个池塘连洗衣服也没人洗了。

蚂蟥叮人,人会杀了它灭了它,倘叮上牛,怎么办呢,可怜的牛只能哞哞叫,任它吃饱喝足胖成一个球后滚下来。牛日日在田里,对蚂蟥来说是一个移动的大粮仓,牛在前面走,无数条蚂蟥刷刷刷地在后面追赶,牛一停下来,四面八方的蚂蟥蜂拥而上,四条牛腿上,被叮得血乎乎一片。有一次,父亲赶牛耕田,耕着耕着,牛忽然站着不动了,回过头来朝着父亲哞哞大叫,鞭打它也不走,奇了怪了,父亲走上前一看,只见牛腿上趴着密匝匝一圈蚂蟥,牛不停地抖着腿,使劲甩着尾巴,非但甩不下一条,反而让它们叮得更紧,这恶心的场景让人浑身起鸡皮疙瘩,六月天里出一身冷汗。父亲赶忙把牛牵到岸上,用杀虫的六六粉使劲喷,好久才把蚂蟥全喷下来。

蚂蟥是每个乡村儿童梦魇般的记忆,但凡小时候在田里割过稻插过秧的人,都有被蚂蟥叮的经历,后翻阅资料,发现不仅水里有蚂蟥,原始森林里的树蚂蟥更是令人闻风丧胆,但现在的农田里,已没有蚂蟥的影子,即便有,种田收割全用机器,蚂蟥们已无血可吸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