无心恋芒花
[草木情深]
范泽木
芒花在六月初就开放了,那时芒花初出茅庐,带一点紫,有雨的时候,紫气氤氲。芒花刚长出来时像稻穗,结结实实的,很有凌厉的气势。久了,芒花舒展开来,像一面旗帜,漫山的旗帜在风中摇摇晃晃,更显得逶迤长远。风一吹,芒花扑簌簌地落,也有的飘向远方。
到芒花快落尽的时候,那一对夫妻就来了,男的搭一个褡裢,两人都拿一把绑了长长手柄的镰刀。他们在屋子里放下褡裢和茶水,径直往山上去。蝉鸣已经起了,以蟪蛄为主,山风把蝉鸣拉扯得丝丝缕缕、忽远忽近,很有一种闲静的意思。芒花落了一些,也还挂着一些,远望芒草像披了一层毛毯。它们如鱼入海,转眼就在芒草丛中消失不见。
中午的时候,他们来到屋里,拿出带来的便当吃。外公叫他们一起吃,男的执意不肯,说已经太叨扰。外公去拉他,说:“咱们认识都多少年了,好歹喝点酒。”那人说:“喝了酒就干不了活了。”他见我直勾勾地盯着他们的便当,便夹一块炸鱼块到我碗里,又舀了一勺猪皮黄豆给我。我当时奇怪,为什么他知道我想吃这两样,莫非有读心术?现在才了然,他们便当里的其他菜,我们桌上都有。
每年暑假都会见到他们,有时给我带来五香豆腐干之类的零食,有时给我带圆珠笔、稿纸之类的文具。在外公的挽留下,他们终于在家里住下,一吃过晚饭就讲故事,多半和《聊斋志异》类似,也有一部分是他们村里的家长里短。
不记得是哪一年,他们照例来割芒秆。午后下了很大的一场雨,大约过了半个小时,他们抱着脑袋跑到屋里,站的地方不一会儿就有了一个小水洼,裤脚衣袖还在滴答成声。外婆忙给他们拿衣服换,那女的说:“这头发已经缠得解不开了,嫂子让我洗个头吧。”果然,头发结成块,盖在头皮上,很多的芒花像长在头发上似的,扯也扯不下来。
男的说:“最怕夏天的雨。”有一回,他们俩挑着在我们这儿晒好的芒秆往家里赶,看到天边乌云翻墨,心里祈祷千万别下雨。没想到雨点已经“噼里啪啦”打下来。他们挑的两担芒秆泡了汤。男的遗憾:“那两担子芒秆可以做多少笤帚啊,拿到集市上好歹能卖些钱。”
那时候,外公家有一间用来堆放肥料及圈养牛羊猪的房子。墙是泥墙,顶是茅草盖的,几乎每年都要翻修。我自认为长大有劲了,也参与到翻修屋顶的劳动中去。去割芒草,没想到芒草居然高过我很多,进入芒草丛中,如坠五里雾中,令人分不清东西南北。我拿镰刀猛砍芒草根,只振得腐叶烂末扑簌簌地落到我脖颈上,不一会儿就痒得恨不得用铁耙子划拉几下。
把屋顶上陈年的芒草揭下来,换新的上去。头顶烈日,将芒草苫成长长的席子形状,再绑在椽子上,全然体会不到清风徐来的雅致闲兴。好在,坚持了两天,屋顶就翻新了。后来,我再也没有对割芒草和芒秆产生过向往。“蒹葭苍苍”只是一种事不关己的浪漫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