拾 青

你艰难地伸手按掉第三次响起的手机闹钟，挣扎着把自己沉重的身体提溜起来。原地宕机十秒之后，你开始机械地洗漱化妆，如同启动了预设的程序，在半梦半醒间完成所有起床工序。你踏出酒店房间，沿着陌生又熟悉的路线走向早餐厅，服务生微笑着问起你的房间号，你在原地愣了两秒，恍惚间甚至开始怀疑自己究竟身处何处。

频繁出差的几个月，你的地理定位不断变换，诸如此类的瞬间越来越多。你的身体和大脑如同搭乘了一趟高速列车，精准地行进在每日既定的轨道上，心却像一只被强行拖拽的气球，妄想高飞却被缠住了线。

连续盯着电脑屏幕几个小时之后，你猛一抬头，窗外橘色的天空闯入眼帘。于是你来不及思考，不顾写到一半的邮件，飞速起身冲到窗边，举起手机狂按快门。霞光瞬息万变，你不舍得错过任何一秒。隔着窗户总觉得差点儿什么，于是你打开窗，任由湿热的空气迎面涌来。夏天的风里掺着蝉鸣，不远处的车流声和孩童的打闹声交织在一起。叽叽喳喳的黄昏交响乐里，你看着彩云翩飞，天空从耀眼的橘红渐渐过渡成浓烈的粉紫，手机镜头里闪过渺小的飞机划过天的踪迹。

时间突然变得模糊，不过是短短十分钟，你却觉得过了好久好久。可是时间又变得清晰，在这漫长的十分钟，这即将过去的一天忽然变得有意义。你感知到了一切正在“发生”，万物有各自的轨迹，时间不只是小小的电脑屏幕右下角那个跳动的数字，而是在窗外的这个大大的世界里悄然绽放的一切。那一刻你拥有的不只是绚烂的晚霞，而是渐渐苏醒的感知力。

于是你默默对自己说，无论如何，今天快乐。

今天快乐，多么简单的四个字，却好像比无穷尽的待办事项更难完成。被灌输“延迟满足”理论的你，世上成千上万个你，已经快忘了“有花堪折直须折”的奥义，仿佛缄默隐忍才是唯一的美德。众人求财求权求姻缘求康健，求遥遥无期的“以后”，却鲜求今日此刻属于自己的快乐。

在窗边感受夏日黄昏的这十分钟里，你渐渐想起曾经拥有的类似瞬间。你曾在忙碌的间隙允许自己片刻“活着”，冲向汽水般透明的夏日海岸线，邂逅比莫奈画作更加温柔的世界。天光渐暗，夕阳落入碧海，浪花拍打礁石，你沿着杳无人烟的小径一步步向前，就像过去的每一天那样，走向一个不可预判却终将到来的明天。

夜幕转瞬而至，你从记忆中回过神来，眼神依旧流连于天边尚未消散的霞光残影。这十分钟你什么都没做，工作思路的中断甚至可能会延长即将到来的加班之夜。你却忽然有底气说，至少此刻你属于自己，至少今天你很快乐。

在所有不可避免的困顿日子里，你只愿拥有一丝抬头向外望的勇气。不必幻想虚无的永恒顺遂，祝你今天快乐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