[乡土杂记]
雅畈印象
张 乎
雅畈是这样一个令人羡慕的存在:它不在市区,没有城市的喧嚣,没有拥塞的高楼,没有满眼的钢筋水泥,独守着一份农村乡镇特有的热闹和闲适。它又紧密连接着城市,享受着城市特有的便利和繁华。
10多年前,我去看望一位住在雅畈老街上的退休老同志。这位前辈姓赵,红红的脸膛,高大健壮的身材,嗓门极响亮。我站在菜场门口给他打电话,电话通了,只听见他的大嗓门在不远处一片居民楼里响起来。我说,行了,你别下来接我了,我知道你在哪儿了。我顺着老街的弄堂走进去,赵师傅站在二楼阳台上哈哈大笑,说,雅畈么,屁大点地方,喊一嗓子全镇都听得见。
换到现在,赵师傅肯定不敢说这样的话了。在我没注意的这些年里,雅畈像个正处在生长期的男孩一样飞速长高、长壮,并且面貌焕然一新。虽然几条老街仍在,布局也没大改动,但总觉得哪里都不一样,比如外围越扩越大,雅畈的住宿新区,东与江东、北与江南新区差不多连在一起。汪家垅水库经过改造,早已不是那个荒山秃岭中的小水库,不仅成为远近闻名的国际垂钓俱乐部,更是依托湖光山色、百亩杜鹃园,成为金华人的休闲胜地。镇上那条破破烂烂的老街经过几轮维护,沿街房子及石板路都做了修葺,重新变得古韵悠长。走在青石板的巷弄中,看雨檐滴水,看粉墙上斑驳的残影,看指甲花在门前绽放出一簇一簇粉红,看沿街低矮店铺里剃头的老人、剥毛豆的村妇、编竹筐的师傅、被围观的棋局,恍然是20世纪七八十年代或更早的民国时期的生活画卷。
我这两年雅畈去得多,主要是去采访在老街上开篾器店的篾匠师傅曹济威。
曹师傅70来岁,做了50多年篾匠。现在儿女都有出息,他完全可以不用干这个活,但他仍然坚持开着这个篾器店,为镇上及附近村的人打点鸡笼、篾篮,修补一下破了的篾席。他说生意极清淡,因为现在年轻人都喜欢用塑料篮、塑料筐,用不着篾器了,以前晒稻谷用篾编的地簟,现在种田大户都用烘干机。
曹师傅在店里一天坐到晚,有时能卖掉几个筐几只鸡笼,赚个七八十元,大多时候只能有二三十元,但他仍然一天不落到店里。他的儿子在外地,去儿子家时,就跟左邻右舍打好招呼,让他们告诉找上门的顾客,大约几天之后就会回来。
曹师傅说,原先的篾匠,基本都不干或转行了,但农村里还有一些人,习惯用篾篮,睡篾席,这些东西坏了需要修补,如果没有一个篾匠,他们到哪里去修补?喜欢用篾器的,又到哪里去买?篾匠这个行当,眼看着就要断代,曹师傅非常感慨,但也无可奈何。
我与雅畈最初的相遇,是在20世纪90年代初,那时刚参加工作不久。丈夫老伊有一位姓徐的同学在雅畈乡政府工作,我们俩便常常骑车去看他。老伊骑着二八大杠,我骑着26寸的飞花自行车,从汤溪沿330国道走,再从湖海塘边的小路抄捷径到雅畈,年轻时脚力好,也不惧远。那时的雅畈真小,只有两条街,主街还是一条砂石路,车开过去,尘土飞扬,乡政府就在街边,蒙着厚厚的灰尘。徐同学又黑又瘦,也蒙着厚厚的灰尘。街很短,从街头到街尾,不过抽一根烟的工夫。街上没有几家店,夜幕降下来,整条街黑乎乎的,只有几根隔得很远的电线杆上孤零零地悬着昏黄的荧光。徐同学刚参加工作,口袋里没几个钱,仍然咬着牙请我们去镇上最好的饭店干了一顿“大餐”。
那时候想,雅畈真好,有热情的同学,有美食。现在,那个黑黑瘦瘦、腼腆笑着的徐同学,也已经白发染鬓了。
时代的洪流倾泻而下,总会把一些闪光的石子冲刷到岸上。某些人,某些事,一边走着,一边与我们分道扬镳。